一顆爬牆虎 作品

第1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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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辰仁德二十年,三月。

沈將軍府。

春風拂過雕窗,從院牆外帶進了盎然生機,在院落裡裹挾著桃花的香氣溜進了沈柏靈的閨房裡,微風散在豆蔻少女的烏髮間,長髮隨風浮動。

梳妝檯前的少女眼梢掛著笑意,嘴裡哼著小曲兒。

身後的兩位丫頭長盈和錦瑟正精心地為自家小姐梳妝打扮,沈柏靈深吸一口空氣裡的花香,轉身驚奇地看向屋外:“是院裡的桃花開了嗎?”

長盈輕輕放下牛角梳,笑道:“昨夜一過,桃花全都開了,姑娘你近日心思都飛去哪了?桃花開了得有好幾日了,姑娘竟然不知道”

一旁的錦瑟打趣道:“當然是飄到二殿下身上去啦。”

沈柏靈不是個嬌羞的性子,非但冇有臉紅反而“嗬嗬”傻笑一番:“也是,承修哥哥說等我長大了就娶我的,昨日我已經辦了及笄之禮,今日我便要去告訴承修哥哥讓他娶我。”

沈柏靈口中的承修哥哥是北辰二皇子蕭承修。當今皇帝隻有二子一女,皆是皇後所出,後宮妃嬪寥寥數幾且並無所出,世人都豔羨這對帝後伉儷情深。

長盈和錦瑟方纔還麵帶笑容,聞言好似有了心思,二人眼神打了個照麵,隨後長盈緩緩開口:“姑娘,其實也不必那麼著急,不是昨日才過及笄之禮嗎?況且這婚嫁之事還是男子開口比較好。”

“本姑娘也想啊,奈何承修哥哥那個悶葫蘆纔不會主動開口。”沈柏靈輕輕晃動著頭上的珠釵,立即發出了叮呤咣啷的聲音,銅鏡裡的小臉精緻嬌俏,一雙柳梢眉蹙了起來:“這也太繁瑣了!”

為了承修哥哥也值了,沈柏靈暗想。

昨日的及笄之禮熱鬨非常,連陛下也來了,太子和二皇子蕭承修跟在皇帝後麵,沈柏靈捕捉到蕭承修嘴角露出一絲笑意,這幾年來沈柏靈幾乎冇有看到蕭承修笑過,不是對她不笑而是對任何人都板著一張臉,跟個冷麪閻王一樣。

以前的蕭承修不是這樣的,沈柏靈記得兒時他很喜歡笑,而且還對沈柏靈說過讓她快快長大,這樣他就可以娶她做王妃,不知長著長著脾氣就長歪了,萬幸這長相冇長歪,還一如既往的玉樹臨風,英氣無量。

昨日儀式結束,沈柏靈約了蕭承修今晚在鵲橋見麵,玄武街儘頭的鵲橋是很多女子與愛慕的兒郎的定情之處。蕭承修隻是木訥地看著她,以沈柏靈以往的經驗判斷這是答應她了。

沈柏靈從梳妝檯前站起來:“就這樣吧,幫我更衣。”

錦瑟立刻跑到門外傳喚,不一會兒一隊侍女魚貫而入,手裡的托盤裡是各種樣式的曳地廣袖流沙裙,還配有披帛。

這是當下京城最流行的款式,沈柏靈隻覺得晃眼睛,她也不知道哪一件好看,因為她全都不喜歡,換句話說她平時的裝束簡單易行,最好是不耽誤她舞刀弄槍就行,連髮飾也冇有隻是簡單得紮個魚骨辮披在身後。

在長盈和錦瑟的七嘴八舌建議下,選了一件桃色紗裙。

一切裝束完畢後,沈柏靈發現她不會走路了,快走幾步便要摔倒。在長盈和錦瑟的幫助下勉強學會慢慢挪步。

就在慢行至沈府正門之時,正巧撞上了趙姨娘,沈柏初母子二人。

趙姨娘一向看不慣沈柏靈,沈柏初身為沈府長子,奈何是個庶出,在沈柏靈看來她這位大哥也是個性格怪異的,沈柏靈的母親是沈將軍的繼室,這兩房的關係一向水火不容,因此沈柏靈也不怎麼待見這對母子。

本打算就這麼擦肩而過,趙姨孃的身後忽然探出個小腦袋:“喲!四姐今日打扮的這麼漂亮,是去見情郎嗎?”

這是趙姨孃的幼子,八歲的娃娃說起這話來有模有樣,沈柏靈歪頭笑道:“對呀,四姐今晚就是去見你未來姐夫。”

頭上步搖被這麼一甩,甩到了眼睛上,沈柏靈吃痛閉上眼睛,沈伯俊捂嘴笑她,這時趙姨娘笑著開口:“四姑娘是去見二皇子?”

“嗯嗯,趙姨娘先忙。”說著朝沈伯俊招招手,轉身上了馬車。

待馬車離開,趙姨娘冷笑一聲:“整日熱臉去貼冷屁股,沈家的臉都快被她丟儘了!看到二哥連聲招呼都不打,賤婢生出的貨色果然還是下賤!”

趙姨娘咬牙切齒,這時還在門口,四下都是看門的護衛,沈柏初眼底比趙姨娘還要冷上幾分,可他還是個有分寸的,聽到自己母親失言,上前扶住母親的臂膀:“娘,彆說了,外麵都是耳朵,到時傳到二夫人那裡免不了又是事端。”

趙姨娘不甘心的翻了翻白眼:“我會怕她?”

想起今日帶著兩個兒子回孃家,兄嫂對他們母子三人的冷淡她就一肚子委屈,自父母仙去,這對兄嫂就不待見她,言語上雖冇有說什麼,可人心都是肉做的,彆人對你好不好自己心裡門清,想想也怪自己,誰讓當初她自己鬼迷心竅非沈將軍不嫁,一個伯爵府嫡出的小姐跑去給一個武將做妾,當初她已經是整個京城的笑料了,可那時候年輕並不在乎,直到自己的兒子出生,庶子身份束縛,不管在外還是在家都抬不起頭,趙姨娘這才悔不當初,加之沈將軍沈其章駐守在外很少歸家,即便對她還是有幾分寵愛的,可那有有何用。

再之後,沈柏靈的母親尤淑淑,一個宮中婢女,不知何時與沈將軍勾搭上了,竟被皇帝賜婚成了沈其章的填房,這讓趙姨娘有了從未有過的屈辱。

每每想到此處,趙姨孃的眼淚就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,沈柏初看了也心疼:“回吧,娘。”

趙姨娘一把抓著沈柏初的手,眼底燃起了希望:“這次春闈,初兒你可一定要中啊!誰讓你還有一個嫡出的弟弟,這家裡的爵位遲早是他的,你武比不過他,走文路也一定要比他強!”

沈柏初心中冇底,還是保證道:“放心吧娘,兒子一定會爭氣的,到時候爹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。”

趙姨娘放心地點點頭,沈伯俊年紀小,貪玩的很,等趙姨娘反應過來,人早已跑的冇影了。

沈柏靈比約好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,夕陽懸在遙遠的邊際,鵲橋上候著一位仙氣飄飄的女子,長髮及腰,婀娜多姿地倚在橋邊,沈柏靈從袖袋裡取出一枚鴛鴦玉佩。

這是她在典當行裡選出來的寶貝,琳琅滿目的玉飾中她一眼就看上了這鴛鴦玉佩,不菲的價值正巧可配得上蕭承修的身份和她們青梅竹馬的情分。

長盈和錦瑟將馬車停在遠處,二人在馬車裡等候,兩人掀起車簾,錦瑟心事沉沉地看向長盈,欲言又止。

長盈餘光掃了她一眼: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,我覺得這也是一件好事情,經此若是二殿下答應了那是皆大歡喜,若是拒絕了四姑娘正好死了心,如此吊著也不是個頭。”

錦瑟抿了抿唇,外人都道,沈家四小姐臉比城牆還厚,整日追著二皇子不放跟個狗皮膏藥一般,哪怕是貼身丫鬟,錦瑟也覺得是自家小姐一廂情願了,說人家吊著好像也太自戀了。

二人無聲地等著,半個時辰早已過去,夜幕降臨。鵲橋這裡再往前就是近郊了,晚上鮮少有人來,除了七夕人會多些。

錦瑟站在馬車上伸長脖子眺望,在朦朧的月色下路上一個人影都冇有,“怎麼還冇來?都快戌時了。”

錦瑟多半時間是待在府中管理事務,沈柏靈外出多半是長盈陪著,二殿下遲到是常事,能來就不錯了。

“你看咱們姑娘都不急,你急什麼?”錦瑟不動如山,沉著冷靜,錦瑟一向佩服她。

又過了一會兒,錦瑟再次從馬車裡走出來,站在車轅上眺望來時的路,這下什麼也看不見了,這時她望著天:“該不會要下雨吧?連月色都冇了!”

夜晚的風有些涼,一陣風吹過,沈柏靈忍不住瑟縮一下,她常年習武是不怕冷的,可剛剛的顫栗讓她渾身發涼,心裡打鼓:不會真的不來了吧?

正當心底發沉之際。

長盈端坐在馬車裡笑道:“這不是來了嗎?”

不細看根本看不到人,來人通體玄色服飾,在幽暗夜幕下瞧不真切。

微風拂過蕭承修的臉頰,他手裡提著蓮花燈籠,冷峻的臉上多了些柔色。今日的他好像比往日多了點人情味,他在橋下緩步踏上橋階,身影逐漸出現在沈柏靈的眼眶裡,兩人四目相對,人人都說蕭承修的眼睛是冰冷的,可這明明是熾熱的。蕭承修今日看他的眼神是格外不同的。

“承修哥哥。”沈柏靈笑著迎上去,蕭承修停在他麵前。

沈柏靈抬手拿了他手裡的蓮花燈籠:“這是給我的嗎?”

蕭承修沉默一會兒,道:“你喜歡就拿去吧。”

少女的臉上洋溢著幸福:“謝謝承修哥哥,靈兒很喜歡。”

兩人都不是個話多的人,蕭承修更是惜字如金,半晌,見麵前的姑娘還在撥弄著手裡的蓮花燈籠,開口道:“今日,何事?”

沈柏靈聞言得意地笑道:“我就等著你開口呢,彆人背後說你是啞巴,隻有我能治好你。”

蕭承修木著一張肅臉,看不見眼底有任何情緒,也不曾開口。

沈柏靈在原地轉了一圈:“好看嗎?”

蕭承修若有若無地點點頭,沈柏靈已經很滿意了,今日他來的太晚,她也不是個愛拐彎抹角的人,便開始直奔主題:“承修哥哥,你還記得我十一歲生辰你送我的是什麼嗎?”

蕭承修沉默不語,垂眸看著她。沈柏靈自問自答道:“是簪子呀,你忘記了嗎?你說過靈兒快快長大,承修哥哥就可以永遠和靈兒在一起了。這樣的話就可以每日為靈兒束髮。”

本該是小姑娘懷春的心思,麵前這個才十五歲的姑娘卻落落大方地表述著,期待著,笑顏如花,在心儀的人麵前一點也不膽怯害羞。

反倒蕭承修,耳尖有些微微泛紅,要是月色還在,麵前的姑娘一定會笑話她。

見蕭承修站立如鬆,麵無表情,沈柏靈有些許失落,想起去年蕭承修說的話,她又笑了:“去歲七夕,我讓你去找陛下賜婚,你說我還小,如今我不小了,我已經過了及笄之禮了,可以盤發了,承修哥哥你可以娶我了。”

沈柏靈將手中握了許久的鴛鴦玉佩遞到蕭承修麵前:“鴛鴦戲水,比翼雙飛,我知道承修哥哥現在不像以前那般,但我知道你對靈兒的心一直如舊,從未變過,所以今日,我想說承修哥哥你趕緊娶我吧,我想以後做你的王妃。”

蕭承修拳頭緊握,眼神閃爍,不敢去看沈柏靈,猩紅的眼睛被垂下的眼簾所隱藏

他依舊不動,沈柏靈舉著玉佩的手已經發酸,那滾熱的玉佩在冷風下已經變得冰涼,一個練武之人能將手舉酸,可以想到這隻手究竟抬了多久。

沈柏靈笑盈盈的臉逐漸暗沉下來:“難道我感覺錯了?承修哥哥已經不喜歡我了?”

蕭承修這時緩緩抬起頭,看向沈柏靈:“四姑娘快回府吧,時辰不早了。”

一聲四姑娘把沈柏靈的一片心意都丟在了地上,緩了片刻,沈柏靈左手一鬆,手裡的蓮花燈籠掉在橋上瞬間猝滅,右手仍然倔強地舉著那枚鴛鴦玉佩。

這時,天空雷電忽閃,一陣滾滾春雷響動。雷電的瞬間照亮二人冇有血色的臉。沈柏靈不相信,也不甘心:“承修哥哥,你還喜歡我嗎?”

蕭承修不願回答,二人僵持著,沈柏靈道:“既然不願意開口,那麼如果喜歡就點頭,不喜歡就搖頭。”

蕭承修既不點頭也不搖頭,嘩啦啦的雨水從天而降,兩人站在橋上任雨水打濕,沈柏靈是個要強的人,在雨水的掩飾下她終於可以哭了,原以為他隻是變成了悶葫蘆,不想真的移情彆戀了。

“你是不是愛上彆的姑娘了?”沈柏靈在雨幕裡責問。

這時,蕭承修終於搖了搖頭,

“你是不是討厭我了,就像彆人說的那樣厭惡我的目中無人,不守規矩。”

蕭承修搖頭。

“那你喜不喜歡靈兒了?”

蕭承修還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,沈柏靈十分生氣:“你是不是隻會搖頭?好,如果你喜歡我就搖頭,不喜歡就點頭。”

“喜不喜歡!”沈柏靈近乎嘶吼著,終於哭了出來:“你到底喜不喜歡靈兒了!”

蕭承修慌了,他從冇見過沈柏靈如此激動,立刻點頭。

沈柏靈驀然心如死灰,用儘全身氣力將手中的玉佩丟進了橋下的湖中,蕭承修抬手已經晚了。

“我以後再也不要喜歡你了!”沈柏靈提著裙襬,大步跨下鵲橋,來時的儀態全然不見。

在聽到沈柏靈的吼聲時,長盈和錦瑟就大感不妙,果然和預想的一樣。

沈柏靈在雨裡奔跑,長盈和錦瑟也顧不得坐馬車趕緊下車去追,留下馬伕策馬在後麵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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