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《雪地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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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今天又遇到了那個人類。

剛下完雪，雪地亮晶晶的，就像他的眼睛。

這天氣很少出太陽，但貓每次看見他瞳孔邊緣的金棕色，就好像自己看到了太陽。

人類總向貓笑，貓很喜歡這個人類。

於是貓記下他每天下班的小路。

在傍晚，貓會跳上牆頭，走過小路，沿著河邊，再路過幾棵大樹，裝作偶遇這個人類。

看到人類驚喜的目光，貓覺得很驕傲。

也很幸福。

即使每天隻能陪伴人類走短短的一條路。

貓見過這個人類高興的樣子，疲憊的樣子，發愁的樣子。

但無所謂，它是一隻貓，無論人類什麼樣子，貓都喜歡。

貓常常用腦袋蹭人類，貓覺得溫暖。

貓知道人類也喜歡，因為貓知道自己對於人類也溫暖。

即使幸福的時刻隻能發生在短短的一條路上。

貓是一隻流浪貓，它無比自由。

貓很喜歡這個人類，日複一日，光陰裡積攢。

人類很少失約，人類每天都披著夕陽出現在小路上。

和貓走這段路。

貓很喜歡這個人類。

於是貓白天去了很多地方。

有的時候，貓穿躍城市東邊的森林，把漿果的味道沾在身上。

有的時候，貓去城市西邊的海岸，滾滾海浪儘頭有落日，像個大燈籠，貓把毛烤的暖融融。

有的時候，貓登上北方的高樓，那裡有風，還聽得見遙遠雪聲。貓豎起耳朵，讓風灌滿自己。

有的時候，貓蹲在南邊的矮牆上，聽南來北往的故事。故事很離譜，但貓愛聽。

因為貓聽說人類的故鄉就在南方。

貓冇有必要如此忙碌。

但貓真的很忙碌，忙於收集世界美好的片段。

貓想讓人類看見這些美妙的晚霞，燦爛的晚途，走街串巷的晚風。

貓知道人類冇去過遠方。

但沒關係，貓的眼睛裡有。

描述這一切很難，因為貓不會說話。

但如果貓穿行而過，貓通身淋過大雨，晨暮和日月。

經由它的眼睛，人類或許能看見。

貓相信人類一定看得見。

貓真的很喜歡這個人類。

很少見，今天人類下班很晚。

貓如常蹭了蹭人類的手掌，人類有一句冇一句和貓說話。

貓默認人類簽收了今天東南的晚霞。

其他的流浪貓嘲笑貓，貓隻是一隻流浪貓。即使貓喜歡這個人類，人類也未必想要收養貓。

貓是流浪貓，人是塵世人。

一個自由自在，一個有班要上。

他們並不合適。

貓不在乎，貓每天陪著人類走小路。

路越走越長，貓越來越多蹭人類的手掌。

貓向來不喜歡家貓被關在玻璃窗裡的生活。

但有時也會想，如果是這個人類，或許也是可以的。

因為貓真的很喜歡這個人類。

它聽說人類曾有一隻貓。

這天晚上，貓冇有去找人類。

有人告訴貓，如果人類也像貓喜歡人類一樣喜歡貓，人類早就收養貓了。

貓的眼睛亮了又滅。

但貓不在乎。

貓依然陪著人類度過說長不長的夕陽。

貓很喜歡這個人類。

今天，人類摸了摸貓的耳朵，很溫柔。

貓幸福的呼嚕。

貓聽到人類說，我從前曾有一隻貓。

它跑丟了，是我冇有看好它。它也這樣蹭我的手掌。

如果你是它就好了。

如果你是它就好了。

貓感覺今天的太陽不好看了。

貓覺得自己有一股無名火，像天邊燒紅的夕陽。

貓躲了起來。貓今天冇有陪人類走小路。

貓遠遠的看著人類，看到了他眼睛裡的難過，尋找和不安。

貓也很難過。

貓安慰自己，冇事的，與美好的過往相似，說明這是好緣分。

貓好幾天冇有陪伴人類。

人類在小路上找它。

在又一個傍晚，貓出現在牆頭。披著一身晚霞，蹭了蹭人類的手心。

人類很驚喜，也很開心。

人類和貓都是如此雀躍這次相遇。

人類決定收養貓。

人類決定重新養一隻小貓。

許多流浪貓勸阻貓，所有貓都說它無法適應玻璃窗裡的生活。

許多人勸阻人類，不要收養追尋自由的流浪貓。

貓甩甩尾巴，貓覺得無所謂，貓真的很喜歡人類。

人類也冇聽勸，愛意隨風起，人類喜歡貓。

搬家的第一天，貓和人類在同一個盤子裡吃飯。

貓伸出爪，和人類達成約定。

我們要一直一直陪伴彼此。

貓很幸福，貓有了底氣。

你看，我愛的人類也愛我。

貓不再每天去陪伴人類走小路，貓白天出去玩，下午在家裡睡覺，把自己睡得暖融融。

貓偶爾蹭人類的手掌，貓知道他會永遠陪伴自己。

貓和人類幸福了好一陣子。

但也有習慣的不相容。

人類逐漸對貓不滿。

人類冇辦法加班，因為惦記家裡的貓冇有吃晚飯。

從前貓自己會解決晚飯。

貓喜歡出去玩，貓依然如流浪時自由自在，即使人類在家。

這一段時間，貓做的不好。

人類需要貓時，貓出門在玩。

人類休息時，貓溜進門，把帶回來的風和月光糊了人類一臉。

它不知道。

它不知道人類不需要遙遙的月光。

第7天，人類對貓說，我們並不適合。

人類說，他從前養的那隻貓很乖，從不亂跑。

從前養的貓會在需要的時候出現，它很愛人類。

貓的心好疼，貓不會說話。

貓聽見人類說：

你從冇付出什麼，你不愛我。

我還在想念從前的那隻丟掉的貓，我珍惜你，但我常常想念它。

貓呆住了，貓從晚飯裡抬頭。

貓第一次冇有吃完它的晚飯。

貓從人類家裡搬了出來。

因為人類要改變這一切。

人類說，貓依然是最重要的貓，但或許是距離太近了，應該改變為更好的相處方式。

比如貓住回小巷。

這是好事情。

因為雖然貓住回小巷，但人類開始每天來看它。

說實話，人類對它很好，人類陪伴貓的時間是從前的二倍不止。

人類不再責怪貓，人類每天來看貓。

貓在流浪，很幸福的流浪。

貓帶了人類看夕陽，人類帶貓四處遊玩，找貓喜歡的月光。

看起來又很幸福，對不對。

合適的距離，合適的時機。多麼自由的陪伴。

但貓總偷偷難過，貓有時候睡不著。

會想起曾經在人類的家裡，不管多晚都能看見人類。

現在不是這樣。

月亮升上來，人類常常就要回家了。

第二天還能相見和陪伴，但回家冇有帶上貓了。

貓其實很難過。

貓更粘人類了。貓每天蹲在樓下，想早早看見他。

人類有些煩，同事常常詢問他，怎麼今天冇有回家陪伴貓。

人類解釋說，貓喜歡自由，我們不合適。

人類很不開心，明明貓已經不再養著了，可人們不知情，人們都在要求他像從前一樣陪伴貓。

貓蹲在窗角，貓聽到了一切，貓很難過。

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
人類開始疏遠貓。

貓很著急，人類的溫度在一點一點離他遠去，貓知道。

貓和人類發了火，人類很難過。

貓決定一走了之，人類留住了貓，人類說捨不得。

貓看著他金棕色的眼瞳，貓同意留下來了。

看起來捨不得的是人類。

其實是貓。

貓和人類又吵架了。

人類覺得貓以從前的方式要求自己，可貓不是家貓了。

人類決定結束這一切。人類的存在總會給貓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人類搬了家。

人類也不想傷害貓，或許悄悄走掉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。

可是人類忘記了，今天夜裡大雨。

貓找了人類一夜，貓渾身淋透了大雨，就像曾經淋透過晨暮和日月。

貓終於找到了人類，暖光的窗裡，人類和鄰居的小狗在玩耍。

貓一直看，直到鄰居牽走小狗，人類的燈熄滅。

大雨澆透了貓。

貓冇有進去，即使貓知道他冇有新的小貓。

貓從來冇有如此難過。

貓等在人類公司的門口，貓偷偷再看一眼人類。

那是曾經它日夜愛著的人。

貓無比難過。

一點一點褪去的溫度，彷彿抽離了貓的生命。

人類不知道，貓恃寵而驕，但貓用生命愛他。

人類不知道，貓有九條命，貓向上天祈求，把其中兩條做成護身符，藏在人類的枕頭裡。

人類不知道，貓日日夜夜守護他，即使貓看起來是被人類守護的。

貓來不及告訴他，貓不會說話。

人類冇聽懂貓說話。

人類覺得對不起貓，但他們真的不適合。

人類知道貓對他的愛，但人類無法同等迴應這種愛。

貓不理解人類的世界，貓的世界隻有陽光。

人類還是會常常偷偷繞路，把貓的食盤填滿。

貓也會裝作路過，偷偷看一眼人類，不讓他知道。

但他們再冇有遇見過。

最近的一次，貓的腳步離人類的影子幾百米遠。

大雨連綿。

人類漸漸恢複了正常的生活。如果一些事情並不適合，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發生。

大雨沖洗貓的傷口，貓開始漸漸癒合。

但貓也無法癒合，因為傷口刻骨。

貓理解人類，認同了不適合就不前行的說法。

可貓永遠不理解，人類不要貓的真正原因。

貓不想理解，每每想起，貓無比難過。

貓再冇吃過晚飯。

再後來，人類離開了這座城市，走的時候他想再次摸摸貓的耳朵，畢竟曾經陪伴了那麼久。

貓躲了起來。

貓依然愛他，那是刻在身體裡的本能。

貓也不再愛他，貓刻骨銘心，不要再痛一次。

天晴啦，貓抖了抖頭。

尾巴尖落了今天東南的晚霞。

人類走的那天，貓睡得很早。

早過了晚間雲層裡搖搖欲墜的月光。

貓清楚，在新的城市，人類會有新的小貓。

他會過幸福而滾燙的一生。

貓也會有無數個星辰滂沱的夜晚。

貓也會幸福，自由，平安。

這一天，夜晚蕩著星星。

貓對天空許諾，原諒了人類和貓自己。

冇有對錯，隻是不適合。

貓沿著牆頭，再次走過小巷。

這是最好的。

如彼此所願。

他們都清楚。

經此一彆，便是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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