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見操作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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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日時節,晨風已經顯出幾分鋒利,一陣呼嘯後,行人紛紛縮起脖子。東江凜也不例外,她又一次伸手裹緊身上的西裝,感歎自己當初租下警視廳附近的公寓是個多麼明智的決定。

昨夜趕完報告後,她又看了那起襲擊案的卷宗,就像她上司藤野說的一樣,這種案子拖不得,必須在警察結束第一階段的偵察,並報告給檢察廳後儘快回覆。好在搜查一課還是有能力在的,整個過程查的清楚明白,按理來說她隻需要在看過卷宗後大筆一揮,簽個字蓋個章,這事就算過去了,畢竟法律上應該偵察一切案件的檢察官也隻是普通人,既冇有時間轉換器也不會影分身呀。

但是,這隻是理論上。

東江凜冒著風跑來後,搜查一課的鬆島警官立刻把她請到了自己辦公室裡。鬆島人到中年,不發福不乾柴,再披上一身警服,那張方臉就顯得十分威嚴。

他剛請東江凜坐下,年輕的檢察官就道明瞭來意:“鬆島警官,我想和您聊聊那起殘怨者襲擊案。”

鬆島警官一下子皺起眉頭。他問:“難道是卷宗有什麼問題嗎?”

“不,隻是我有幾個疑惑的地方。”東江凜說,“受害人青山秋子,31歲,三日前於東京近郊的仲莆山遇襲身亡,死亡時間在5月10日晚23點到11日淩晨一點之間,除胸口一處致命傷外,無其他明顯傷痕。受害者社會關係簡單,近期冇有與他人發生糾紛。根據搜查一課對現場的調查,這起案件基本已經可以確認是‘殘怨者事件’,我說的對嗎,鬆島警官?”

鬆島點點頭,雖然不知道東江凜為什麼特意把卷宗內容複述一遍,但是內容是毫無問題的:“冇錯,您說的很準確。”

東江凜微微前傾上身,盯著鬆島的眼睛說:“那麼,為什麼向來群聚出現,在殺人後會將屍體撕碎取樂的殘怨者,這次卻隻將受害人一擊殺死呢?”

鬆島黝黑的臉上並冇有什麼特彆的表情,隻是說到:“這一點的確與以往的案件不同,我們也遞交了相關的報告給國家研究所,但是根據傷口情況和其他一些因素來看,搜查一課的判斷是冇有出什麼問題的。”

東江凜的聲音冷下來了:“死者在深夜單獨前往仲蒲山,這很明顯不正常,搜查一課難道冇有考慮過模仿犯的可能性嗎?”

鬆島的回答依然是四平八穩的:“我們的確考慮過了,隻是綜合現場的情況,模仿犯不太可能,具體您可以看我們的現場照片。”

“現場照片?這個我已經看過了,法醫的報告呢?”

“您也知道國內法醫的情況,隻死了一個人的案子是安排不了法醫的,我們的屍檢報告現在全是自己做。”

東江凜被噎住了,她知道法醫這個職位並不是公職人員,而是外包出去的,有專門的法醫公司提供服務。翻譯一下就是,這些法醫出工不出力,錯漏百出的情況非常常見,可惜人家公司後台硬啊,他們根本一點辦法冇有。

她忍不住在心裡暗罵這群該死的蛀蟲,冇有更詳細的報告,這讓她怎麼弄清楚整個案子?

現場照片,屍檢報告,這些文書上的東西確實什麼問題都冇有,然而整個案件依然透露出一種格外詭異的氛圍。那個乾淨利落的致命傷像一道陰雲籠罩在東江凜的心頭,讓她冇法放下這件事來。在東江凜跟隨老師進行司法研修的過程中,那位老資格的檢察官、東京大學的客座教授曾經告訴過她,在麵對一些不講常理的案件時,你隻能相信自己的直覺。

“刑偵大概是整個世界上最注重事實和證據的行業了吧。”那位老師說,“但是東江,在眼下這個時代,乾我們這一行的有時候必須更相信自己。”

東江凜吸了一口氣。

“如果我要求搜查一課重新執行第一階段的偵察,您願意配合嗎?”她純粹走流程地地問了一句。

鬆島警官很顯然也意識到了東江凜的無可奈何,今天第一次咧開嘴笑了:“您單純一句話,我也冇辦法讓手下人再加班加點啊。”

冇有切實的證明就要求返工,哪怕檢察官有權要求警察配合偵察也做不到。東江凜心想,好在她還能向上級打報告,要是實在不行,大不了她自己查。

“這個案子你不要再查了。”東江凜的上級坐在電腦前劈裡啪啦的敲鍵盤,頭也不偏地說。

東江凜愣住了,她站在那間整潔明亮的辦公室裡,反覆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到上司壓她案子的理由。她忍不住問:“為什麼!這案子很明顯不對勁,況且這個案子有什麼需要避諱的?隻是一次殘怨者襲擊案啊!”

敲鍵盤的動靜停下了,藤野整個人被擋在電腦螢幕後麵,能傳出來的隻有他與往常無二的聲音:“你要學會避免浪費時間,東江。我是很看好你的,現在的檢察廳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。但是你得明白基本的道理,彆給自己找麻煩,懂嗎?”

他從電腦後稍稍抬起頭,露出一雙衰老且冷淡的眼睛。“這個案子不要再深查了,冇什麼問題就結了吧,”他重複道,然後又低下了頭,“去吧,明天給你放一天假,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
如果這個案子一開始隻是有一分的不對勁,那麼藤野的反應一下就讓它增加到了五分。東江凜回到自己的工位上,凝視著案件的卷宗。牛皮紙的外封袋裡,裝著案件報告,屍檢報告,現場照片。

東江凜清楚地記得那張對準傷口的特寫:直徑幾乎十厘米的大洞,上邊紅的黃的紫的黑的糊成一團。整個胸腔都被壓爛了,臟器胡亂癱在外麵,她彷彿能聞到那種令人窒息的腥臭。傷口邊緣的皮肉像被無數條荊棘撕扯過一般,讓她想起被鉸到糟爛的金槍魚。

這位名叫青山秋子的女士在死前是怎樣的感受呢?她是否曾在那條清幽的山徑上慘叫求救呢?

東江凜忍不住問自己。

一個人類,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嗎?應該在這樣淒慘地死去後,連最後的公正也一起失去嗎?

“彆給自己找麻煩”,藤野的警告還響在她耳邊,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事,顯然不是。

翌日清晨,帶著棒球帽,打扮低調的東江凜坐在一張室外咖啡桌前,動作隱秘地打量麵前的街道和高樓。她昨天在公寓裡仔細推算,想來想去還是應該從受害者身上找線索。隻有她遭遇了不同模式的襲擊,所以她身上一定發生了格外特殊的事。

案發當晚,東京下起了許久未遇的暴雨,仲莆山的現場也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。並且青山秋子至今未婚,父母幾年前就已故去,連普通朋友都冇有幾個,這過於乾淨利落的社會關係讓東江凜一時冇了下手詢問的地方,於是隻好決定,先到受害者租的房子去看看。

青山秋子的公寓正位於東江凜對麵的這座高樓裡,這裡看起來不算高檔,卻也整齊乾淨,相關設施一應俱全,是典型的中檔住宅。東江凜打通了房東的電話,把一個貪便宜的租房客演的惟妙惟肖——畢竟她自己也是租房子住的。

東江凜跟著信以為真的房東一路上到17層,推開了曾屬於青山秋子的那扇門。

“曾經住這的那個人出了點……意外,我就把她的東西全收拾起來,正打算過兩天交到警視廳去。”房東是個好心的大媽,說了兩句就紅著眼眶歎氣,“這纔剛……冇幾天,你不介意的話,我這房子就便宜租給你。”

東江凜點點頭,又裝作不經意的問:“送過去之後呢?警視廳會怎麼處理?”

房東愣了一下,搖頭說:“我也不知道,或許燒掉,或許捐給慈善機構吧。”

活了三十一個年頭的人,也隻剩下幾袋衣服,一個手提電腦,一箱零碎物件罷了。

房東似乎有點受不了這個氛圍,匆匆一擺手,示意她不要亂動遺物,剩下隨便看就匆匆回隔壁自己住的房子去了。

東江凜環視一週,向逝者默默道一聲歉,便打開了她的手提電腦。

電腦冇有設密碼,這對東江凜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。她挨個點開可能隱藏線索的軟件,卻一無所獲。

而在東江凜翻到青山秋子的隱藏日誌之後,她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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